明叔杂谈 / 原创作者
周童 / 传媒大观察编辑
我做过12年记者，我一直在关注这次疫情中不同媒体的报道。相对于市场化媒体展现出的新闻专业主义和伴随而来的巨大影响力，我担心，部分传统主流媒体因为报道选题和导向的局限，有可能正在错失一个借助疫情报道重新赢得公众信任和扩大影响力的机会。
1、如果你是一个传统媒体的记者，过去十几年对你来说是一场“噩梦”。技术正在对媒体进行史无前例地剧烈重构，传统的通讯社、报纸和电视台，在微博、微信等平台的冲击下，已经失去了对内容生产的垄断，也失去了对传播渠道的垄断，其本质则是失去了对媒体影响力的垄断。今天，再强大的传统媒体，也不得不借助互联网技术和产品平台，成为一个普通的内容生产者。这是这一代传统媒体记者的悲哀，却也是他们绕不开的宿命。我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在2014年当了传统媒体的“逃兵”。
2、在这次疫情当中，媒体同时面临着机遇和挑战。当远离新闻一线的自媒体充斥着观点和情绪时，严肃的受众发现，还是权威且负责任的传统媒体更靠谱。但在传统媒体当中，不同的机构，在疫情报道中，面临的形势却是“冰火两重天”。像财经、财新、三联生活周刊这样的市场化媒体，充分利用了疫情当中媒体被允许的更大空间，深入一线，紧扣热点，完成了对热点议题和公众情绪的回应，正在“重生”。而一些传统的主流媒体，则显得有些被动，甚至是反应迟缓、束手束脚，在很多舆情焦点中缺位，正在把更大的舆论空间让渡给自媒体和市场化媒体。
3、传统主流媒体正在发现，在这次疫情报道中，他们的挑战并非来自技术，而是新闻专业主义本身。过去几年，传统主流媒体都在积极转型，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新华社、人民日报、央视的公众号，10万+的文章数不胜数。目前，传统主流媒体有关疫情的报道，以权威信息发布为主，也有一些片段化的正能量切片，但缺乏对抗击疫情一线全面、深入的采访，对抗击疫情存在的挑战和问题缺乏关注，对患者家属和医护人员个人化的描述不多。这次传统主流媒体对疫情的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完整、不立体的。受众未能被满足的需求，主要由市场化媒体和自媒体来承担，市场化媒体利用新闻专业主义本身实现了影响力收割，而自媒体则利用快速、直接的方式，直接回应公众情绪，完成了影响力收割。
4、在这次疫情报道中，财经、财新、三联生活周刊的10万+文章非常多，而且对抗击疫情一线问题和挑战的报道，直接完成了疫情中公众关注议题的设置。同样面临自媒体的挑战，市场化媒体用深入一线的采访报道，关注普通人健康、生命的人文视角，实现了对公众，特别是中产阶级严肃读者心智的锁定。
5、传统主流媒体并非没有人才，相反，论人才密度和质量，传统主流媒体不输于任何一家市场化媒体。特别是在北京，由于可以解决户口，清华、北大、人大新闻传播学院的毕业生和外语专业的毕业生，加入传统主流媒体都不在少数。在疫情报道中，传统主流媒体需要转变的是思路，要往下看、往下走，深入到新闻的现场，深入到老百姓中间。如果陷入到写谁谁看、谁写谁看的怪圈，将会非常被动。
6、传统主流媒体很不容易，面临的要求很多，有的甚至是相互矛盾的。这个时候，机构的导向很重要。记者是一线的战士，他们可以拼命，可以流血，可以去完成任何采访任务，但后方的将军要支持他们，理解他们。否则，千辛万苦写回来一条稿子，直接被毙掉，再勇敢的战士也会瞬间泄气。央视跟随中央督察组采访黄冈市卫健委，这是一个很好的尝试，既没有违反任何规定，也没有任何导向问题，官方和民间都一致认可。这样的尝试要更多，才能与自媒体和市场化媒体竞争。
7、传统主流媒体机构需要解放思想，对事情的本质负责。在中国，传统主流媒体的定位，我认为有三个，第一，推动政府与民间的沟通，构建官民的理解与信任。第二，通过实事求是地报道，引导全社会对特定问题的关注和思考，最终推动问题的解决。第三，通过对人性闪光点的捕捉，激发正能量，凝聚人心。这三种工作缺一不可，厚此薄彼会让传统媒体作用大打折扣。
8、传统主流媒体的一个优势是接近权威信源，不仅可以比任何自媒体和市场化媒体更方便地接触到各级官方机构，也有更多的专家资源可以使用，这一块的优势要发挥出来。所谓权威，绝不是只跑新闻发布会、只看新闻稿，而是要直接去接触新闻的核心人物，去挖掘发布会和新闻稿上没有的东西。传统主流媒体也要让受访者看到，自己不是来挑刺、来找问题的，而是通过采访和报道，给对方一个发声的机会和平台。让被质疑的对象，比如地方政府和红十字会，也有机会去阐明他们的观点和立场，让公众看到更完整的事实，而不会被兜售情绪的自媒体所裹挟。
9、传统主流媒体要发挥遍布全球的新闻采集网络优势，不管是哪里的记者，都要围绕疫情进入战时工作状态。围绕WHO，会有很多的高价值新闻，这是市场化媒体没有的资源，也是自媒体无法触及的领域。昨天夜里，Twitter上掀起了所谓印度专家新发展，认为新冠病毒有人工合成的嫌疑。这个问题非常严重，公众会质疑病毒研究机构，也会再次抛出病毒是美国生化武器的阴谋论。面对这一重大舆情，印度、美国的记者应该不眠不休，写回无数的报道。
10、在自媒体时代，观点已经严重过剩，传统主流媒体通过评论引导舆论的重要性正在下降，因为你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观点，受制于传播力，可能到不了受众那里。或者即便到了观点的市场上，因为受众选择的范围太大，不一定会认同你。自媒体时代，情绪同样过剩，几乎所有割韭菜、收智商税的自媒体，都在做兜售情绪的生意。这个时候，回归新闻专业主义，回归新闻现场，是传统主流媒体唯一的救赎之路。
我希望在将来某个时候，依然有机会重返新闻战场。我喜欢写作与报道，我更认同新闻在当下这个时代对于国家、社会和公众的价值。我想向所有仍坚守在体制内媒体的同事、朋友致敬，你们正在经历新闻行业数百年来未有之大变局。这是一种痛苦的经历，也是一种难得的历史机遇。新闻附着的技术和产品形态千变万化，但新闻背后的人性是相对恒定的。回归初心，坚持对事情的本质负责，相信新闻“善”的力量，往前走，荆棘遍布的路上，也同样有鲜花与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