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我们专访了10支乐队,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乐队如果想要不断成长,乐队和他们背后的团队,都需要学会面对“市场”。

“我们不想再演只有一个观众的演出了。”在《乐队的夏天》里,白皮书乐队主唱刘家辉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虽然,面对零零落落的观众,可能是每一个乐队的必经阶段,连The Beatles也不例外。但是,支撑一个乐队长年累月坚持下去的,不可能只是“用爱发电”—— “乌托邦”固然美好,但现实更接近“名利场”。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特别的“今年夏天”。

若干年后,当乐队们回忆起2020年的夏天,一定会感慨良多。今年夏天,他们跟全世界一起经历了一场“大流行”,他们赖以为生的“现场”戛然而止,不得不想办法“上线”,到直播间里艰难求生。而他们中的一些幸运儿,因为《乐队的夏天》而在舆论场里获得了更多的关注,由此站到了事业的转折点上。

这不,节目还没结束,白皮书乐队的巡演门票,已经抢不到了;五条人开了网店,3天带货40万元;而在不久前结束的“麦田音乐节”淄博站舞台下,成千上万的观众跟着超级斩乐队一起挥手高歌……

对于“今年夏天”,舆论场里争议不绝于耳,而我们更关心的是,乐队们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过去两个月里,我们先后专访了十支乐队,白日梦症候群、号外乐团、福禄寿、超级斩、白皮书、Carsick Cars、左右乐队、重塑雕像的权利、椅子乐团、鹿先森乐队,其中有9支参加了今年的《乐夏2》,鹿先森则是去年《乐夏1》的亲历者。

他们为什么要参加这样一个节目?他们如何看待“乐队”这样一个事业?以及,如果说,人生真的像一盒巧克力,他们到底有没有选中了自己想吃的那一颗?

通过跟乐队的深入交谈,我们获得了一些答案。

A 舞台

今年夏天,有人兴奋,有人不忿。

我们跟超级斩乐队聊天,聊到兴奋处,超级斩乐队年轻的主唱阿酸,动情的说,“我们干脆征服世界好了。”这支“可能是今年《乐夏2》上知名度最低的”乐队(之一),从海选杀到正赛,最终出人意料的冲进十强。阿酸说,“原来当你真的去到一个很好的舞台的时候,大家会真的特别爱你。”

然而,在一个带有点比赛性质的舞台上,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白举纲和他的白日梦症候群乐队便是“失意者”之一。因为只获得一位专业评审的垂青,从主流音乐圈横插一杠过来的白举纲,“一轮游”之余,还感受到了舆论场的残酷。

在跟我们的交谈中,白日梦症候群乐队成员们均对结果表示了各自的“迷惑”,尽管这也并没有让他们怀疑自己:“乐队承认有些动作不齐,贝斯手坦白自己弹错了几个音。不过,乐队仍觉得无论是传达的音乐还是舞台表现,都没有太多值得后悔的地方。”

只获得2分钟“露面”机会的号外乐团,也是毫无疑问的“失意者”,尽管他们对此也能看得开:“我们对这一次如果说有最低限度的期待的话,应该就是能完整地呈现一首作品了,但最后也没有实现。不过没有关系,如果乐夏是一个乐队推广自己的捷径的话,我们也不去纠结这一次的错失良机,号外还是会一步一个脚印的去实现我们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在跟乐队们深入交流的过程过程中,我们发现,乐队们对于自己和自己的音乐,都有着各自的“自信”。

Carsick Cars止步“改编赛”,却表示“走得非常帅”:“其实我们的预期就是一轮游或者是到10强,这两个目标都没达到。”李青说,“但我们第二轮演完这首歌,走的是相当帅的,最后我们做到了潇洒和帅的离开。”

而重塑雕像的权利在接受新观采访时,聊到所引发的争议,更是表示:“其实我们算是比较皮实的,我们很清楚的知道我们做的事情是没有问题的。”

实际上,在乐队的圈子里,“自信”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天然属性。甚至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正是这种强烈的“自我认同”,驱动着乐队们在相对艰苦的市场环境下长期坚守着。对于国内的乐队来说,他们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一个能够让他们充分展示自己能力的舞台。

事实也证明,但凡给点阳光,他们真的能够在舞台上灿烂起来。

B 改变

有人说,《乐队的夏天》第二季,方方面面都多了几分功利心。然而,对于一个多年来始终缺乏有效扩容模式的市场来说,把在去年证明过自己商业价值的《乐队的夏天》视为“唐僧肉”,也在所难免。

2019年夏天,《乐队的夏天》第一季节目,至少让四支参演乐队微博粉丝破百万,表现突出的乐队们,商演出场费均成倍增长。乐队市场向好是普遍的论调,七强乐队的商业合作增加则是肉眼可见的事实。资本层面的运作姑且不谈,单就乐队参与的动机而言,借助这样的市场热点来改变自身的生存状况,无可厚非。

在我们跟白皮书乐队的对谈中,刘家辉提到,“其实我们这仨人,都不止一次想过放弃音乐。你要说难,我们跟很多乐队都是一样的,都是缝隙里面求发展。”

相信没有哪支乐队想要一辈子面对零零落落的观众,摇滚乐能够发展到今天,也因为在欧美市场里,“地下”和“地上”之间存在着为乐队进阶成长的通路。

内地乐队市场的内在活力实际上业已形成——每年都有大量的乐队前赴后继的上车走人,全国性的巡演在乐队圈内早已司空见惯。加上近年来音乐节市场的不断发展,乐队已经有了前所未有的生存空间。

比如,左右乐队虽然成立15年来只发行过一张EP和一张专辑,但自2008年起长年举办全国巡演;超级斩乐队在参加节目之前,已经在南方积累了多场演出经验,“密集的时候,乐队差不多一周能有一场演出,平时基本每个月也都有演出机会。”又比如,作为一支“兼职乐队”,鹿先森乐队 “在工作的同时他们几乎每年在做着与全职乐队规模几乎无异的大型巡演”。

2010年代以来,乐队生存环境好转,只不过,相比主流艺人,乐队的收入、传播和成长空间仍然十分有限,这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乐队市场的发展。对于大众而言,“乐队”仍然是一个较小众的“概念”。

《乐队的夏天》未必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但对于乐队来说,是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哪怕是像号外乐团这样仅仅只获得两分钟“露面”的乐队,也多少感受到了一些“变化”:除了在亲友圈里“名声大噪”之外,号外也开始收到了一些新的演出邀请。

C 成长

观察过去一年来《乐队的夏天》所引发的种种热议,“市场”和“观念”之间的冲突,表现最为明显。在中国,乐队也好,摇滚乐也罢,长久以来,市场化程度相对较低,甚至,中国到底存不存在所谓“乐队市场”,都是一个有待探讨的问题。

乐队和市场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对立关系”。保罗·麦卡特尼曾说,披头士并没有想掀起一场革命,“我们不过是利物浦的一个穷地方来的几个孩子,就想挣点钱而已。”(摘自《摇滚吧,经济学》,艾伦·克鲁格)

“摇滚乐”概念本身就是市场的产物,摇滚乐的市场化,让乐队获得更多的受众,赚到更多的钱,从而维持了半个世纪的发展。与此同时,乐队的坚守和探索,又让摇滚乐能够不断摆脱市场的控制,完成自我进化。

在这个过程中,市场在成长、乐队在成长、音乐本身也在成长。

诚然,并不是每支乐队在一夜成名之后都会像Radiohead一样不断升级,但我们愿意相信“乐队”自身的韧劲。而且,通过跟乐队的交流,我们发现了“韧劲”的存在。在接受新观的专访时,重塑的主脑华东谈到“综艺之旅”时说, “我想尽量让水的温度可以下来一点,尽量坚持自己一点底线上的东西,就是音乐的一个底线。”

外界的力量有时候固然会很强大,但个人选择仍然是决定命运的重要因素。“市场”并不意味着“妥协”,实际上,一年过去,新裤子仍然是那个新裤子,刺猬仍然是那个刺猬。

选择把自己丢到“市场”里,就不得不接受“名利场”里所有好的、坏的结果,对于乐队来说,这也是一次难得的成长机会。

去年夏天,鹿先森在《乐夏》遭遇了滑铁卢,但他们也据此做了自我反省,倍倍说:“你现在想一下,实际上以我们当时那种情况,是一定会摔跤的,不是在这里摔,也会在别的地方摔。而这次的经历对我们来说特别宝贵,因为它让我们冷静了特别多,然后注意力重新回到音乐上来了。”

今年夏天,福禄寿的口碑“冰火两重天”,“但这也令她们产生了新的思考,对未来的音乐做出了一些规划。”

而对于Carsick Cars而言,乐夏像是一场心理治疗,“包括翻唱什么的,挺密集的一个接触,大家其实会通过这么一种比较奇妙的方式,了解对方更深一点。”主唱张守望说。

市场的“成长”也很重要,我们始终寄望于年轻人能够给这个市场带来更多元化的音乐和更多的活力。至少,我们从超级斩、白皮书、椅子乐团等一批年轻乐队身上感受到了这一点。

D 听众

在跟左右乐队交流的时候,张顾卫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件往事:2009年,他遭遇了一次精神危机,考虑退队。“自己之前太过于膨胀了,那段时间精神状态不是特别好,加上家里面也出了点事,人一下从一个高点摔到谷底,心里特别疲惫”。

刚好,有位天津的歌迷组织了一场左右乐队歌曲翻唱演出,左右成员站在台下看完演出,意识到自己的歌曲与这么多人产生关联。队友也用自己积极的状态,把张顾卫“从深渊里面搭救了出来”。

这件事提醒我们,“听众”对于乐队而言,是宝贵的财富,如果乐队把音乐视为自己的一个事业去发展,就必须多考虑“听众”,借助新渠道、新媒介、新模式去扩大受众面、去争取更多受众并与他们建立有机的“关联”。

椅子乐队的身上就带有一些典型的时代特征。这支来自中国台湾的乐队,靠内地的音乐流媒体积累了一定量的听众,然后开始在音乐节上登台,并举办了内地巡演。仲颖回忆第一次参加内地音乐节的经历时说:“内地的歌迷把我们吓到了。每一首竟然都会有大合唱,我们根本没想到。”

上综艺节目,对于乐队来说,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受众面的扩大。从数据上看,仅就我们专访的几支乐队而言,随着《乐队的夏天》节目的展开,微博粉丝量增长都很明显。

受众和关注度的增长,也带来了一些新的问题。比如争议的大量增加。鹿先森、福禄寿、白日梦症候群、超级斩和重塑雕像的权利等乐队都经受过相关考验。对于乐队来说,“争议”是一把双刃剑,带来负面压力的同时,也扩大了乐队的传播面——纵观乐队发展的历史,几乎没有哪支知名乐队身上不带点争议。

问题是,如何面对争议,把压力转化成动力。而且,乐队如果想要不断成长,乐队和他们背后的团队,都需要学会面对“市场”。

从访谈中,我们感受到的是,乐队们尽管自信且倔强,但对于自己的处境,认知都比较谨慎和理性。

“我们现在状态很强,步伐也很一致。”白举纲十分珍视如今乐队的默契,他更多地希望能把乐队推向前台。“我想要大家会觉得作品并不是只属于我,而是大家一起的。”

福禄寿在专访中提到,“在创作上,她们想要尝试去做做减法,看看如何能让作品更简洁一些。”这似乎是对坊间争议自我反思的结果。而鹿先森乐队的吉他手杨博士聊到乐队的迷惘期,表示“正是有这一小段的沉淀和修整,乐队才迎来了某种进化,在技术和意识上都有所提升。”

“我感觉大众真正能接受我们,应该是我们有机会为国漫创作主题曲的时候,那可能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接受吧。”超级斩乐队贝斯手元帅说。左右乐队吉他手郑仕伟说,“我们也知道这就是个综艺节目,结束后自己该干嘛就干嘛,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每个乐队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但无论如何生存,对于乐队和他们的听众来说,作品始终是第一位的:聊到对未来的展望,Carsick Cars的鼓手李青反复强调,新唱片“一定要特别牛”,而乐队一定要稳稳地往前走,要有“就特别踏实的那种感觉”。我们相信,这应该也是其他乐队共同的想法。

你可以把这篇文章视为一则冗长的导读,我们只是希望,在节目结束之后,乐队们仍然可以受到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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