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停在青春期

韩寒和郭敬明对青春的执着是殊途同归的。

韩寒这块电影招牌,砸在了自己手里,如果抛开刘浩存极差的路人缘的话。 

上了年纪的人,都爱回归初心。看韩寒的《四海》,总有一种重读《三重门》的错觉:桀骜不驯的少年,想要风云化龙,最终发现也只能作“池中物”。 

当然,基本的警示意义还是有的。法则一,千万别把身份证随便借人,不然年纪轻轻一身债。法则二,喝酒不游泳,游泳不喝酒,就算游也记得避开轮船航线。法则三,遵守交通规则,非法赛车要不得。法则四,吹牛不要告诉别人真地址。法则五,不知道怎么刷房卡,可以上网查。 

用80后、90后的文青思维,不难理解韩寒想要表达什么:一个小镇青年,喜欢邻家单纯的姑娘,阅尽千帆后又回到了故事起点。只是在一堆无病呻吟的台词堆砌中,电影完全失去了表达的力度和必要性。用后喻化的社会思潮去解构,当代互联网原住民,可能只剩下纯纯无语住的大动作。 

《四海》证明了一个朴素的真理,那就是别把文学冲动当成电影的创作才能。更何况,创作者本身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冲动了。 

永恒的海岛,永远长不大的青年,永远看了会发风湿关节炎的雾蒙蒙摄影,以及不厌其烦的各种赛车。韩寒似乎困在了循环之中,走不出自己少年时代的结界。 

说来也巧,韩寒和郭敬明对青春的执着是殊途同归的。前者走不出人性困顿的小镇,后者离不开物欲纵横的大城。除了为他们点唱一首同样有些年纪的《不想长大》,硬糖君似乎也多做不了什么。 

《四海》讲了啥,天空没答案

成长的标志,是悄悄收起书架上的安妮宝贝和《夏至未至》,生怕被人发现还有过这么一段青春。因为“太老”而无法欣赏青春疼痛文学,大概是韩寒粉丝首先要头疼的问题。 

《四海》在讲啥,天空不会给你答案。当刘昊然和刘浩存走在海边的时候,恍然间觉得剧本是郭敬明代笔的。如果他俩用45度角仰望天空,是不是就能看到天空一脸嫌弃的表情了?找个电子厂好好上班吧,年轻人觉得困惑多半是阅历少还想得多。 

主人公吴仁耀(刘昊然饰),谐音无人要。母亲早逝父亲远走,只有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摩托车是他唯一的朋友。阿耀的父亲(沈腾饰)回到海岛,初见时甚至认错了儿子。 

故事如果按照春节档喜剧的流程拍下去,应该是阿耀在心爱的女孩欢颂(刘浩存饰)和父亲的陪伴下,苦练车技击败对手迎来光明人生。但快乐总是短暂的,父亲离去并不打算长伴阿耀,奶奶去故乡看雪踏上漫漫旅途,欢颂哥哥游泳意外离世,给欢颂和阿耀留下几十万的高利贷债务。 

走投无路的阿耀和欢颂离开南澳岛,骑摩托来大城市广州打工,却发现生活艰辛。欢颂找工作不顺利,只得在餐厅收银。阿耀只会骑摩托,在游乐场表演特技边打工边还债。瞬间,爱和自己一技之长的事业都成了过眼云烟,触手即散。 

影片开头阿耀床上的《麦琪的礼物》,已经把结局的零落痛苦提前告诉观众。男孩卖命挣钱帮女孩还债,女孩辛苦打工帮男孩赎回摩托车。最后事与愿违,男孩当明星替身飞跃珠江差点葬身火海,而女孩恰好骑着男孩的摩托被男孩老板撞进了珠江丧命。 

大年初一,欧亨利看到死这么多人都觉得晦气,更不用说期待欢欢喜喜过大年却被当头棒喝的观众了。阿耀带着伤痕重新回到小岛,舔舐着青春留下的印记。四海为家,但四海又何处为家? 

电影主题是有的,但整体看下来如同短视频情绪大杂烩。既有小镇青年的郁郁不得志,又有初恋的朦胧晦涩,还有从小镇到大城市对人性的异化,现代社会亲情的疏离,命运的捉弄和奋斗的徒劳无功…… 

单挑出一种都可以拍成一部电影,《四海》想要通吃却沦为四不像。主题是深刻的,但呈现手法却是幼齿的。比如男女主不会刷房卡这段,究竟是因为南澳岛没联网,还是为了表现小镇青年的纯真无邪?刘浩存找工作被问结没结婚生不生娃,好像是韩寒为了强制烘托电影的政治正确。但实际上,韩太太如果出来找过工作就会知道,正常人并不会这么问话。 

韩式电影三件套

2014年《后会无期》一战成名后,韩寒其实一直在拍同一部电影——有关少年旅行的成长故事,夹杂犀利的情感独白以及各种感伤片段。 

韩式电影三法宝,青年、怀旧和海岛。《后会无期》里有一首《东极岛岛歌》。“东极岛啊!东极岛啊!除了这里,我们哪儿都不想去。”这种自我陶醉式的歌颂中,调侃话语足以使人忍俊不禁。 

无论是《后会无期》的东极岛,还是《四海》里的南澳岛,韩寒电影的空间构建始终是“小镇海岛+钢筋城市”的两极化结构。《四海》里的阿耀不能够融入广州,当老板对他说买江景房时,他说:“我们那儿都是海景。”看腻了海景的小镇青年,发现城市里住房的顶级享受却是“江景”。 

《乘风破浪》则以怀旧的愁绪展现了亭林镇“往事不可追”的破败,包括熟悉的赛车元素,对底层制度的嘲讽,对年少轻狂的歌颂,以及人物命运的飘忽感;《飞驰人生》里,魏翔和男主站在锈迹斑斑的楼梯上对唱《光辉岁月》,背景里的东方明珠无疑是大时代对小人物的捉弄。 

韩式电影中的小镇青年,有着类似第六代导演所热爱的和主流世界对抗的叛逆和迷茫,但重心已经悄然置换成了外化的Loser形象——过着窝囊的人生,虽有一技之长但不得志。这是一种更符合商业逻辑的癫狂解构,其本身是对观众情绪共鸣的谄媚而非建构。 

谁还没个“想当年”的吹牛开头呢,看过韩式电影更能明确——大多数中年所吹嘘的少年牛逼,只是他们自以为是的牛逼。当桀骜少年变成桀骜中年,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像《四海》里的阿耀父亲一样,苟且度日混饭吃。要么像《飞驰人生》里的张弛一样,赌上性命再风光一把。 

有意思的是,这两个角色还都是沈腾演的。就像我太师爷陈寅恪说的:“所谓风光,不过苟且有术。行路坎坷,不过苟且无门。”韩寒有意将小镇少年给神圣化,所以他们要么肉体死在了过去,要么精神死在了过去,总不愿意苟且地过活在当下。

相较于中年男人的酒桌撒欢,韩寒比他们更高明一些的地方在于,用文辞润色一下,让牢骚满腹变成了适合于朋友圈转发的金句。《后会无期》里“你连世界都没有观过,哪来的世界观”,《乘风破浪》里“都是小人物,就别说什么大话了”,《飞驰人生》里“有的人活的是造型,有的人活的是人设,我活的是本事”…… 

这么看,《四海》的“天空不会给你答案”,不仅是辞藻降级,更是表达退化。一代又一代之文学,如同王朔的“京味段子”随着冯式贺岁片过时而销声匿迹,韩寒电影的俏皮话也不可能一直年轻。 

永远停在青春期

“我小说里所表达的东西,其实也是我在别的媒介表达的一切。”将韩寒的电影,列为风格鲜明的“作者电影”应该是恰当的。安德鲁·萨里斯曾在《1962年的作者论笔记》里有个比喻: 

“如果导演没有技术能力,没有电影方面的基本才华,他就被自动排除在导演的神庙之外。”以这个标准审视,韩寒曾经摸到过神庙的门框,而《四海》的堕落让他离门框渐行渐远了。 

韩式电影里的青年,永远处在令人哭笑不得的困顿情境中,却也没有忘记留一丝温情。《后会无期》里的东极岛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地方,江河和苏米重新相遇;《乘风破浪》里的徐太浪最终和儿子和解;《飞驰人生》里的张弛也完成了对职业尊严的捍卫。困境各有不同,却都有一个怀有希望的结局。 

《四海》怎么砸锅的呢?阿耀从“一无所有”再到“一无所有”,看似在主题上下了狠手,实际表达却是孱弱无力的。他的困境并不是外界造成的,而是自己一步步选择的,难以真正引发观众的同情和共鸣。面对债务,正常情况是报警王彦霖的高利贷行为,然后自首非法赛车,情节不严重不会蹲太久。 

为了避开非法追债,欢颂可以去大城市打工,但禁摩的地方就是禁摩,出车祸她自己也有责任。阿耀要当冤大头帮着还款,也不必铤而走险去飞跃珠江。林林总总失真的情节盘算下来,《四海》遭遇的吐槽都是主角们自己“作”出来的。 

《四海》并没有拍出少年纵横四海的豪情,反倒是英文片名《Only Fools Rush In》来自猫王的《Can't Help Fall In Love》。Wise man say,only fools rush in.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用流行语大概就是“智者不入爱河,蠢货自甘堕落。” 

《四海》的定位迷失了,纯搞作者电影显得太顾影自怜般的矫情。说是喜剧,情节推动全靠意外死亡。在旋律低沉的电影里,又出现了太多段子笑料,谐音梗笑点过时且无聊。明明远走他乡日子很压抑了,后半段还整个警察和追债者硬杠的剧情。 

于是乎,充满宿命感的悲剧故事变成了啼笑皆非的对短视频的戏仿。仿佛有抖机灵的博主告诉你,怎么把电影拍出韩寒的感觉。观众看后深以为然,觉得有韩味但是底蕴欠缺,打开评论区却发现,博主竟然就是韩寒本人。 

欢颂曾问阿耀表演做好了能怎样,阿耀回答:“做好了等于什么也没做。”《四海》退化的表达似乎也说明了同样道理,拍完了等于什么也没拍。 

因为最恣意盎然的少年韩寒,已经在少年时期完成了应该完成的所有表达。再往后的每一步,他都只会和大众生活越来越远。

这样的故事在很多导演身上上演。开始是纯粹的表达生活,后来是半蒙半猜的表达生活,到最后是完全臆测生活。与其扼腕《四海》,倒不如翻开《三重门》,因为里面那个刚退学的小子才是真阿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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