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例如沉默的螺旋（Spiral of silence）、议程设置（Agenda setting）、使用与满足（Uses and gratifications）、创新扩散（Diffusion of innovation）等经典传播学理论一直是新闻传播学科的研究的“香饽饽”，这些研究往往是基于传统理论的视角，并以此来分析现实生活中的特定事件。

但事实上，用理论去解释事件的学术实践并不能算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学术研究”。

本期从黄典林、董晨宇两位老师关于传播理论学习的分享中为大家分析：为什么用一个理论去分析一个现象，不能称为学术研究？学术研究的出发点在哪里？逻辑是什么？又有怎样的过程？希望本篇文章对你学习和研究理论能够有所启发和帮助。

学术研究的本质是什么？

董晨宇：

其实我们讲理论这件事的时候，常常会有一个期待，大家可能还是希望尝试进行一些具有理论价值的研究。因此我觉得，理论学习的落脚点之一，就是如何从理论过渡到研究。

一些本科生经常会找到我说：老师，我有一个研究选题，我看到一个网络舆论中的现象，觉得这事儿不就是“沉默的螺旋”吗？所以我想要用“沉默的螺旋”来解释这个事情。不过，理论研究的逻辑可能不是这样的。研究到底是怎么来做的，请典林老师来和大家讲讲。

黄典林：

前段时间我们这有一个考博士的学生，也跟我沟通过这个问题：什么叫研究？如果说你只是用一个既有的理论，比如说议程设置这样一个概念，来解释一个现象。这样做可以帮助你理解这个现象是怎么回事，但实际上你不是在做研究。你只是用一个A理论去套在B这个现象上，A理论给我提供了一个视角，来看待B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呢？你和不做研究的普通人的思维方式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你稍微高级一点，学了一点抽象理论。想想看，普通人其实每天都在做这件事，也就是用某种固有的抽象模式，去把握一个他们之前可能觉得很迷惑的现象，这顶多叫分析。

那么，研究的本质是什么？研究的本质需要我们去提供新的东西。如果你只是用A这个理论去解释B这个现象，你并没有给我提供任何新的东西，因为A这个理论还是A，它没有增加任何东西。甚至你这么用的时候，你其实已经默认A是完美的、不需要改进的、不需要发展的、不需要修正的。

说到这里，大家能感觉到：所谓研究，它有一个很本质性的不同，它对既有的理论是不满足的，这种不满足其实是它默认的一个前提。

如果你对所有的理论都很满意，你觉得它是完美的，然后把它当做一个完美的工具，去解释所有现象，这不叫研究。研究一定是对理论的现状是不满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麦库姆斯搞了40年议程设置，直到今天他还在发文章，他在干什么？他绝对不是停留在最初提出的理论模型中，他一定是认为，这个理论模型的某个地方是不够完善的、有问题的，所以需要在后面进一步的研究中，去找到更有效的方法、更有效的经验数据，对原有的理论模型进行修正或者修补。这是研究的逻辑。

我们可以归纳一下：研究的过程应该是从既有的理论出发，请注意，理论的作用是什么？它是我们研究的前提，但不是我们研究的终极目的。我们的终极目的是更新这个理论，不是说停在那里就不动了。

因此，在研究中，我们会从既有的理论出发，寻找到既有理论当中存在的问题，然后我们带着这个问题，回到经验现实，运用相对比较科学的方法去搜集数据、找到经验证据，反过来再去重新回答这个问题。一旦这个问题得到了回答，我们就可以对既有理论进行一种升级、一种改造、一种更、一种完善。研究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

这也解释了，一个理论为什么会不断的发展、不断的进步。同时，这还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学习传播理论时，特别关注一个理论的发展线索。为什么会出现这些线索？恰恰是因为每一代学者对前一代学者提出的理论是不满意的。他需要去向前推进。

这也就提醒我们，在学习传播理论时，要特别注意不同代际的学者之间，他们所提供的解释理论模型的关系是什么。

比如说，第一代学者提出了这样一个理论，那么，到了第二代学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以及它是如何实现这种变化的？它如何发展了第一代学者提出这个理论模型？怎么去具体操作？这才是所谓的“研究的逻辑”。

学术研究的过程是怎样的？

董晨宇：

典林老师提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学术研究的根本目的之一，是改造理论。我们常说，学术研究是一个ongoing cycle，任何一项研究的结束，都为后续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起点。典林老师能否展开来解释一下这个过程？

黄典林：

研究的过程，我总结为演绎和归纳的循环。

首先是演绎。为什么是演绎呢？因为我们要从既有的抽象理论出发，提出比较具体的问题。然后，我们要运用理论，对经验现象进行把握。从理论到经验，这是个演绎的过程。

当然，我们还没有结束，反过来，我们再从经验现象出发，通过科学的研究方法，去证明我们的研究假设，或者回答我们提出的具体的研究问题。这个时候，一旦假设得到了验证、问题得到了回答，我们又从经验层面，回到了抽象层面。请注意，这又是一个归纳的过程。

所以，社会科学的理论是没有终点的。没有什么终极的真理。因为真理是绝对的，它是不以具体条件而变的，但是，人类社会的知识都不是一种真理，它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因此才有了我们的学术研究。

再进一步讲，在我们的研究当中，理论可能扮演着两种不同的角色。

有一些理论对我们来讲是元理论。什么叫元理论？就是我不去质疑它，我把它当做一个根本性的前提。比如，我用了一个哲学概念A，我不去质疑它，把它视为元理论，然后，我们会用这个哲学概念来帮助我思考其他的理论B，比如说我们见过的一些具体的传播学理论。

请你注意，A和B这两个理论在我的研究中，所起的角色和作用是不一样的。A是我的一个工具，是我用以进行抽象思维、发展研究问题的一个重要工具，我并不会去质疑它。但是B这个理论在我的研究中的作用是什么？恰恰是我质疑的对象。这个时候虽然B也是个理论，但它是我要去修正、发展、挑战的对象。

所以，我们一定要搞清楚：理论在我们研究当中其实是有不同的作用，不同的角色的。

但可惜的是，大多数同学就是停留在B理论层次，而且完全不去质疑B，也不会处理不同层次理论之间的关系。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换句话说，他还没有进入到研究的状态之中。

如果你们都同意我刚才说的话，那么，以后再去写论文的时候，就要注意这个问题，千万不能说我从A这个理论去看B这个现象，你这不是在做研究，在我看来，这就是你在从自己的一套既有知识出发，来解释一个现象，仅此而已。

比如说，你的妈妈认为周杰伦不好，是一种精神污染。她也有她自己的逻辑，因为她已经形成了一套抽象的、固定的认知模式，她会用这一套东西去解释周杰伦这个新现象。你肯定不会认为，她在做研究，因为这不叫研究，这只是在重复一种既有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