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消失的310天

秀粉“上楼”,练习生逃离,经纪公司仍不死心。

选秀节目的黯淡,或许是黄牛最先感知到的。

黄牛张小明在选秀节目爆火后,接触过出道团的演唱会,他告诉娱刺儿:“选秀类演唱会,除了男团NINE PERCENT的演唱会,其它都不火。国内选秀团,除了NINE PERCENT,也没多少人关注。”

在张小明的印象里,NINE PERCENT的演出在当时场场爆满,最高的位置可以卖到上万,而且每个价位都在溢价,“NINE PERCENT就是国内选秀节目的天花板,这是连火箭少女101都比不了的。”他笃定地说。

如果按照粉丝购买能力来排序,张小明觉得NINE PERCENT是第一,《创造营2019》的出道团R1SE是第二,火箭少女101和UNINE则半斤八两。

从2018年到2020年,尽管每年的选秀节目都是巨大的流量产出地,但在黄牛的感知里,选秀节目在一开始就达到了高潮,此后的境况只是缓慢地在走下坡路。

继2021年一纸选秀禁令后,2022年的春天安静了许多。

在娱刺儿的访谈中, 与想象中不同,大部分人已经淡忘了选秀的存在。

几年前还在疯狂打投,疯狂流泪的秀粉,纷纷把注意力转向了其他偶像;秀圈营销号为了引流,早就开始在体育圈、影视圈里中寻找下一个流量密码;很多练习生很快把舞台上那句“唯一的梦想”抛诸脑后,转去带货直播、演网剧,或是直接回家“继承家产”;负责偶像业务的员工“丝滑”转岗,有的去做直播运营,有的去做影视发行,有的甚至搞起了音乐节。

在充满不确定的大环境中,每个人都像挤在甲板上的落魄水手,盲目地拽住任何一件求生物品。

而选秀作为那个已经漏气的救生圈,似乎早就被抛在了角落,尽管它曾经如此抢手。

秀粉“上楼”

秀粉顾荔最痛苦的时候,是《青春有你》第三季停播前。

那时,她每天工作完已经快十点,回到家就开始刷豆瓣,一刷就到了凌晨三四点。既害怕错过选秀是否还能进行的最新的消息,也怕得到不好的消息,“到最后,即使看不到新消息,刷豆瓣也变成习惯了。”顾荔说。

熬得最晚的那天,也是《青春有你》第三季被叫停的那天,她在凌晨四五点看到了站姐拍的爱豆出厂图,然后睡了4个多小时,又爬起来上班。

选秀爆发的那几年,顾荔是最早一批“入坑”的粉丝。从《偶像练习生》《创造营》到《青春有你》,她看遍了市场上所有的选秀。她去过NINE PERCENT的巡演,去过火箭少女101的巡演,从黄牛那里买过《青春有你》竞演现场的票,还抽中过R1SE首唱会的票。

《青春有你》第一季的时候,她还去了大厂那家“练习生特供”的全时便利店。她参与的那场竞演录了十多个小时,饿得她一出来就直奔便利店,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买了一根偶像同款烤肠,等吃的差不多了才意识到手机被没收了,只能跟大厂的工作人员借钱。

《青春有你》第一季结束之后,顾荔就成为了一名娱乐从业者,也可以在各个活动见到她的偶像。

她跑过《超新星运动会》和数百名偶像见面,为选秀中喜欢的选手剪过转发过万的视频,甚至也可以不花钱去看演出和选秀现场。但是她在工作场合一直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粉籍,甚至见到偶像时表现得也很平静。

2022年的春天,顾荔平静地告诉娱刺儿, “我上楼了。”

“上楼”是被养成系经纪公司时代峰峻圈粉的一种说法,在没有选秀的2022年,她成为了时代峰峻的“韭菜”。

她曾经pick过的选秀选手逐一塌房,现存的偶像屈指可数,而时代峰峻旗下的男团一直有物料和活动在输出,身边的朋友也在安利,给她一种原来偶像“还活着”的感觉 。

但《青春有你》留给她的焦虑并没有消失,反而加重了。现在的她,每天都泡在豆瓣十八楼专组和微博里,刷豆瓣的频率高达一小时三次,每次十几分钟,尽管大多数时候看不到新的消息,只能看粉丝吵架。

追选秀的时光,对资深秀粉陆思来说已经变成了一段不可提的日子。

陆思告诉娱刺儿,从那时起,很多事情都被搪塞过去了。譬如很多集资明细没有出,集资到一定数值发送的应援物也没有音讯了,后援会还让所有人把桃叭(集资平台)的账号都注销,在团超话里也不能提代言和商务。

选秀叫停之后,陆思还在坚持为秀人产出物料。为此她看过无数遍偶像的片段,对他所有的发言了如指掌,甚至还剪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二创视频。

那一段时间,她的评论区成为了散粉们的“树洞”。每次发出新的物料,都有人在评论区把物料掰开了揉碎了解读,写下百字小作文表达对偶像的喜爱,或者因为陆思的视频动情泣不成声,在大部分评论后放一个哭脸表情。

一个多月前,是陆思粉上爱豆的二周年纪念日,但工作让她很难挤出大把时间。于是,她只能在社交平台发了一句自我感慨的文字,作为心底最后的留念。

闲暇时间里,她也会关注爱豆的消息。但更多的时间,她选择回归二次元,打游戏,或者看电竞直播。为了给喜欢的主播打赏,她甚至已经成为了虎牙的粉钻。

而她周围的朋友们,因为选秀不再,也都有了新的生活。半数以上的人去了韩娱,有的人回归现实不再追星,还有的人去追体育圈,比如乒乓球或者花滑,但是由于疫情都没能看成现场比赛。

陆思已经习惯了没有选秀的生活,但那个没能办完的节目,还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想起来就会痛一下。

营销号“摆烂”

2022年3月3日,@非著名秀芬代言人 发了一条微博——纪念那些年的选秀节目。微博配图是九张长长的大合照,合照涵盖了从2017年开始到2020年结束时,国内所有选秀节目的近600位练习生。

“从选秀元年到现在的闭口不谈,这其实是我们的青春。”运营@非著名秀芬代言人 账号的周雅说,“这条微博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迅速被转发了6000多次,转发里的秀粉们都在感慨,人是不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非著名秀芬代言人 的微博账号目前有31.8万粉丝,周雅回忆,最开始创建这个账号,只是想分享自己在《创造营2020》节目中发掘的有趣看点。后来关注的粉丝越来越多,就本着要经营好一个自媒体账号的想法,一直持续性地更新选秀节目的相关内容。“我就觉得大家都喜欢同一档节目,或者是有一样的偶像,就像朋友一样。”

这样体量大的账号在选秀节目停摆后,一时陷入了“发无可发”的困境。

2021年12月开始,@非著名秀芬代言人 在微博创建了“芬的聊天室”话题,每晚睡前,皮下会分享一则关于秀粉的小故事,这个习惯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但2022年,腾爱优陆续退出选秀综艺赛场后,再也没有新鲜物料供秀粉性质的营销号产出和吸粉。

@非著名秀芬代言人 创建于2020年初,在以选秀纪年的时间线来看,并不算早。

账号由三个人共同运营,三位皮下是在一位选秀练习生的评论区认识的。当时正值疫情最猛烈的阶段,国人都在居家隔离,他们三个空闲时间多的学生党,一拍即合开通了@非著名秀芬代言人 这个账号。

“账号流量最大的阶段,是《青春有你3》播出的时候。发个舞台,就可以有几千转发,一天可以发几十条微博。”

而现在,周雅的账号保持一天一更都很困难,平时的互动微博,转赞评也寥寥无几。选秀结束后,他至今还没有接到过一条广告。

当没有新的内容支撑账号,账号的原有粉丝流失是显而易见的。

钱畅畅微博的涨粉速度几乎停滞,2019至2020年净涨粉数近2万,然而这个数据在2021年至2022年间,不足1万。对秀粉型营销号来说,要想不掉粉,甚至涨粉,就一定要面临转型。

另一位营销号运营者钱畅畅很怀念往年的此时,大家在一百个选手里精挑细选排雷安利的氛围。豆瓣上甚至会把一些选手的家谱都扒出来,经常会出现有些人在节目开始之前就已经被判了“死刑”的情况。

钱畅畅告诉娱刺儿,现在,秀圈KOL们有的去搞电视剧,有的搞体育,还有很多“上楼”了。

“有些人他可能就是天生爱看选秀,有些人其实是抱着追星的目的来的。所以选秀没了以后,他们可能就会去追其他的艺人或者男团。好像大家都挺喜欢养成系男团的,因为选秀和养成还是有一些相似的东西在的。选秀就像是一次短暂的养成。”

真正转型成功的秀粉营销号,大多数都签约了营销公司,例如不空、大禹、星河等。签约后的账号会互相引流。

冬奥会期间,万转的开幕式微博和苏翊鸣的考古视频,都有秀粉营销号的转发助力。体育圈博主@界外编辑部 在2022年2月4日发布的开幕式微博,5.7万的转发量中有将近一半的秀粉账号。

为了蹭到更多流量,曾经不关心体育的钱畅畅也开始发起了体育圈的内容。尤其在冬奥会期间,这些流量让她的微博共享收益增加了不少,一个月的微博收益有近800元。

选秀暂停了,但秀圈的KOL们早就朝前走了。

逃离与不甘心

选秀刚停摆不久,曾带着艺人参加选秀节目的经纪人王芳很苦恼。

在与电视台对接流程的时候,他会被告知参加过选秀的艺人不能用, “感觉参加选秀就和有原罪一样。”王芳当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看到还有部分选秀艺人继续参加综艺后,也就想开了,她安慰自己:“可能那时候风口比较严。”

作为选秀亲历者,谈起选秀节目,王芳是有点怀念的。她形容选秀节目就像是一档闯关游戏,而后来的综艺鲜少让她再有这么强烈的参与感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王芳有时候和朋友聊天,会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某些正在培养练习生的公司,后来都解散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出来。”

对未来迷茫的,还有大批把选秀当做跳板的年轻人。王芳在带艺人参加选秀期间,在舞蹈练习室里认识了一个同来练习舞蹈的练习生,他的梦想很坚定,就是要成为一名爱豆。

彼时,这名练习生也参加过选秀节目,只是没有得到名次。或许是为了鼓励自己,他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再努力两三年拼出一番前景,如果拼不出,就放弃。

万万想不到的是,不出一年,选秀就停摆了,“他的梦想直接就夭折了。”王芳有点替对方遗憾,他告诉娱刺儿,这个练习生后来直接退圈回家,不做艺人了,毕竟也没有什么机会。

选角从业者张帆告诉娱刺儿,很多练习生也都处于“失业”和“再就业”当中。

“有的转型去做演员,有的直播带货,有的做娱乐主播,还有一些回归生活消失了。有些练习生看似回归日常生活,但并没有真正回到参加节目或签约公司之前的状态,而是‘飘’在北京上海这些城市里,你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做什么,晚上可能就喝酒蹦迪。”

这种现象并不少见。曾参加过《创造营2019》的练习生蔡正杰,被网友曝出在一家服装店里当店员;出现在《青春有你2》《创造营2021》的秦牛正威、胡烨韬先后出现在抖音的直播间,开启了带货生活……

选秀产业链上的人也都不好过。

2021年春天,张帆就职的公司刚刚完成《Girls Planet 999》的中国区选角,正在做《少年说唱企划》的选角,同时还要帮一些经纪公司选拔新人。上半年,张帆公司的营收还在正轨。

一年之后的2022年春天,张帆坦言自己处于停工状态,“都没有活儿了,其实很多经纪公司也处于停掉的状态,名存实亡。”

偶像行业不景气,打工人们纷纷“出逃”。在多业务板块的公司里,原本负责偶像业务的员工可以内部转岗;而业务相对单一的公司,员工只能自寻出路。

林恒属于后者。从偶像公司离职后,林恒现在从事的工作是IP营销,他身边的同事和朋友们离职后,工作主要集中在带歌手带演员、做影视项目和影视发行、做音乐节等“技能相通”的领域,工作“换汤不换药”。

林恒用“各自谋生”来形容2022年的偶像行业。他告诉娱刺儿,现在很少有公司坚持做单一偶像业务板块,而是开设其它业务,比如直播、短视频、影视等。

早在2020年,壹心娱乐董事会已经在公开信中提出,向演艺经纪、影视制作、直播经纪“三驾马车”转型;2021年,丝芭传媒宣布将进行业务重组,未来有粉丝娱乐、视觉娱乐、品牌新消费三大核心业务板块;同年,哇唧唧哇“拆分”节目制作部门成立哇唧制作,推出《毛雪汪》《大伙之家》等综艺。

不断增添发展羽翼,才能熬过寒冬,这几乎成了艺人经纪公司的共识,艺人经纪章赫所在的公司,也在考虑是否发展影视板块,“只是没想到,影视行业也不太景气。”章赫说完,便叹了口气。

与大部分人的悲观不同, 章赫在选秀节目的停摆中,看到了事情的正面性。

一方面,被选秀热冲昏头脑的资本们,在2021年狠狠跌了一跤,也吃了一记教训——偶像经纪公司并不好做,盲目地扩招与赚快钱,没有长期规划与运营,只会导致公司的抗风险能力变低。

另一方面,选秀连续举办四年,务必会导致练习生质量下降,“一个正常的练习生,从练习到出道,起码要有两三年的时间才能获得一个机会,但后来每个平台都在办,每年都在选人,这就导致有人练习三个月就去了,后果就是大家觉得唱歌不行,跳舞不行的人越来越多。市场都被榨干了,丧失了吸引力。”

但仍有部分从业者不甘心。

2022年2月,鱼子酱文化旗下的艺人经纪厂牌话梅糖开启了男子组合招募计划;张帆透露,冲击IPO的乐华娱乐也一直在招募练习生;此外,韩国娱乐公司YG、JYP的中国公司以及酷狗旗下的旗鼓文化近期也在招人,旗鼓文化只要女生,韩国的两家公司男女生都要。

偶像行业前景如何,是一件“见仁见智”的事情。2022年以来,张帆接到过很多猎头的电话,说有些公司想要做偶像方面的业务,询问他是否感兴趣,“这些公司反其道而行之,因为虽然这个类型的节目没有了,但是市场还是需要偶像的。”

在张帆看来,行业只是经历了一轮淘汰,“类似于感冒,感冒发烧的时候细胞会有损耗,但是也会有新的细胞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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