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疫情日记:买貂的钱买了白菜、直播间唠嗑的多打赏的少

有老顾客想在店里打麻将时,老板会说:“我看你长的像麻将,打你。”

“白菜都是一车车的往回整啊!东北囤冬菜的习俗可算在我们这些平时看不上爹妈的年轻人这儿发扬光大了。初二前两天我送的外卖单里好多单都是白菜,最多的有100棵,这把我愁的啊,这摩托车也装不下去啊,跑了好几趟。”

这是一位哈尔滨外卖小哥小王在春节前后的真实经历,给客户送白菜的时候,小王就想着要不要自己家也存点,反正天冷,存起来没难度,于是就捎带着囤了100斤,开始,爹妈还觉得小王是不是乱花钱,但很快,全家都为这个英明的决定点赞了:到初五左右,小王所在的外卖平台全面停业,再往后,商铺开始全年停业,别说公司“休假”,就是让上班,小王也不敢出门了,他自嘲:“原来想给媳妇赚钱买个貂儿,结果变成了100斤大白菜。”

疫情让人们重拾了关于17年前那场危机的记忆,封城、封路、隔离、停业...在东北,【商业街探案】找到了一位外卖小哥,一位直播的运营负责人和一位超市老板 ,东北的冰天雪地造就了这一批勤劳、幽默、爱讲段子的劳动者,即便疫情让每个人都焦虑和忧心,但东北人天生的乐观仍然贯穿在他们在雪地里留下的每一个脚印。

外卖小哥:貂儿没了!

按照本来的计划,小王应该在春节努力工作的,过年单量会高,配送费也高,他想多赚点钱,给全职在家照顾老人孩子的媳妇买个貂儿。

要不是外卖这份工作,貂儿的事儿,小王都不太敢想。

来自农村的他在读完初中后辍学,干过广告牌匾制作的安装工、桥梁铺路建设的力工,在工厂做过组装、也在村里种过地,这些经历让他承认:没好好读书,是自己最后悔的事儿。东北重工业多,其他产业没那么突出,所以在选择工作的时候,只能找出力气的活儿,活重钱少。

就算被网友所调侃的“东北的重工业是烧烤”这份工作,也不好干:“上午要进肉,下午要切肉穿串,晚上要烤,往往要营业到后半夜两三点钟,说实话,同样是没有读书,我觉得广东一带的年轻人可能更好混,他们可以愉快的去做销售,我们太辛苦了。”小王说。

所以当外卖兴起之后,小王毅然送起外卖——时间灵活,多出力多赚钱,每个月可以获得至少7K+的收入,养家绰绰有余:“我家里有两晌地(两公顷),一年可以产8000斤黄豆,一块六毛多一斤,不到一万三块钱,是一年的收入,就这还不算种子之类的成本,这点钱,我可能都吃不起‘锅包肉’。”

所以在疫情消息刚扩散的时候,小王心里很纠结,一面觉得疫情似乎没那么严重,舍不得这个挣钱的好时候,另一方面也怕传染,尽管外卖平台在推崇无接触配送,但东西多到没地方放的时候,免不了还是要接触人,他担心接触的人太多,回家没有处理好,会传染给两岁的儿子,某天去给客人送货,开门的人一直在咳嗽,“想想我就后怕”小王说。

但是在全面停业后,纠结到是不纠结,更大的烦恼来了,这些年,家里除去在哈尔滨的基本房租和一家三口的开销,所剩的钱其实并不多,还要给孩子赚学费,养老人,如果疫情要持续两到三个月,小王家里就得“坐吃山空”,尽管媳妇没有说什么,但小王很焦虑,“这下好了,不但貂买不成了,我们可能要抱着酸菜过日子到夏天了。”

小王调侃:“马路上车和行人都很少,我们配送起来简直不要太爽,根本没有挡路的,但就是上不了路,看着干着急。”他周围还在坚持工作的人也越来越少,“没人管没人问有抱怨”成了工作群里的常态。

而这些抱怨也带着东北特色:“哈西有骑手成为疑似病例,这不应该给放逐到西伯利亚去喂狼吗?为什么还在干”、“现在还干的都是真大哥”、“今天雪下的时间太短了,补助怕是拿不到了”、“现在拿命送餐,配送费能适量的涨涨吗?”、“普通口罩一天至少需要换4-5个,N95口罩一天需要一个,戴口罩抽检,我就想问一句这能分出来是不是本人吗?还有什么时候分物资,不够用啊?”……不过慢慢的,吐槽还是回到了现实:“已经没有商家开门了,真的没收入了,怎么过”、“站长每天的提示只剩天气和戴口罩的相关信息,能说说工资怎么结、我们后续怎么办吗?”

东北疫情日记:买貂的钱买了白菜、直播间唠嗑的多打赏的少

(东北送外卖环境示意)

百人群组热闹非凡,但一直没有站长出来协调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小王推测:因为他们是众包骑手,不是专送,“平台可能连专送骑手的相关权益还没有协调完成,肯定顾不上我们了。”

但生活总要继续。小王看来,哈尔滨的物资是够的,但到处封路,也不好运输,所以大家也在囤菜以有备无患,除了白菜外,冻鱼也是消费者和自己喜欢存储的食品,他送过整箱冻鱼,当然也给家里备了两箱。

疫情让小王对未来有点迷茫,“你看我有没有做‘轻工业’的潜质,你认识做直播的吗,帮我问问我在家里也播播,不说给媳妇买貂儿,能吃上肉也行啊。”采访结束后,他问【商业街探案】编辑。

直播人:流量来了,收入没(四声)来啊!

 “做梦都没想到我们的流量以这种方式起来了。”杨林(化名)说。

杨林是某娱乐直播团队负责人,他不是科班出身,但入行早,早在15年读大一的时候,他就在兼职做“喊麦”直播,到了17年时正式入行,次年11月份就开始专门运营带团队了,喊麦的从业经历加上东北人的天赋让杨先生交流起来极其幽默,他会如此形容自己选择做直播的理由:“只要钱到位,玻璃全干碎,这玩意风头正盛,有钱有兴趣,带劲。”

目前,杨林的团队在长春,旗下有7个主播,直播内容从唱歌、喊麦、吃播、户外到赶海,风格迥异,头部算不上,但收入有保障,打赏是主播们的主要盈利模式。

对很火的带货直播,杨林觉得不是自己这种非头部主播团队能玩得起的,他给【商业街探案】分析:小团队电商直播的矛盾在于,好产品没利润,要挣钱就得拿次品忽悠,“你看李佳琦吧,每次都会强调,独家优惠,业内有个很粗略的计算,以化妆品为例,李佳琦直播时售价基本会要在官方售价的5折左右,在此基础之上,抽30%作为佣金;3C类产品的话,李佳琦的售价会要在官方售价的7折左右,在此基础之上,抽20%作为佣金,但是我们小团队有这个资本吗?显然没有。”

“电商需要有一定的资本运作,粉丝也没忠诚度,谁家东西便宜就去谁家,一旦货品积压就要赔钱。”杨林说。所以他的团队还是根据东北特色做内容,靠打赏吃饭,在实践里,杨林就总结出了东北直播的内容法则:

在东北,大火的直播品类为三,其一是户外直播,在东北,盖雪屋、挖地洞、冰面打鱼都会是大火的品类,他们也凭借此类别上过很多次平台的头部推荐;其二是猎奇直播,用传统东北场景穿着东北传统的服饰介绍东北不为人知的特色物件、历史等等相关的东西;其三是语言直播,即喊麦、唠嗑和东北传统戏之类。

东北疫情日记:买貂的钱买了白菜、直播间唠嗑的多打赏的少

这些内容直播占据东北直播的半壁江山,会获得不少的打赏,而且有一个东北直播的特色不得不提,就是观众互动的时候也用押韵段子回应,比如打赏,他们会说“一分也是情,两分也是爱”;如果吐槽不高兴了,他们会说“咋的,谁给我大哥咋还整不高兴了呢,出去喝一口啊,没有什么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如果弹幕刷了对什么事比较气愤,他们会说“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但疫情的到来让杨林的团队损失了一项重要的领域:户外直播。他告诉【商业街探案】,因为不敢出门,目前在播的主播已经全部转到室内,以讲段子为主,出乎意料的是,别人也不敢出门,所以大量的流量涌入直播间,观看人数至少提升了10个百分点。

东北人又特别擅长“侃大山”,流量甚至比之前还好,主播们大多数都会用各种幽默的方式安慰在家隔离的人们:“咋的兄弟,家里搁不下你啊,寻思寻思老婆娃,在家会儿不挺好”、“消消气兄弟,他们不懂事”;偶尔也会调侃大家“西游记看过没,孙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下,‘初看不知剧中意,再看已是剧中猴’,说的就是你们”;或者是玩玩自黑“再不让我出门,我的发型就可以成流星花园了,到时候老铁们可别嫌弃我。”

杨林说:“尽管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但真的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多少弥补了户外直播断掉的无奈。”

不过,尽管流量增加了很多,但收入并没有比之前高出多少,杨林分析:“大家可能都在判断,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很有可能会失业,省着点花。”不过他觉得幸好年前没冲动进了电商直播,目前看疫情对电商直播影响非常大,物流不通,出不了货,那基本就属于停滞了。

酒水店长:我去哪儿找货?

其实,不只直播电商不好出货,线下的零售店也特头疼,“我的货架没有被抢购一空,它甚至纹丝不动,如果停工两月,那我可能赔惨了,东北人好酒,我不出货,大家也过的不开心啊。”楚老板在自我调侃。 

楚老板在长春做酒水经销商。过往农历新年,他和员工都特别忙碌,因为餐厅酒水需求很大,但今年从除夕开始,就没再开门营业了 ,因为餐厅都陆陆续续关停,偶尔有些小订单,考虑到人员安全的问题,包括司机、业务员,也不敢再发货了,“要配货就要人和人接触,算了,我认亏。”楚老板说。

东北疫情日记:买貂的钱买了白菜、直播间唠嗑的多打赏的少

至于亏多少,楚老板算了笔账:

相比于前端的餐饮,他们亏损的其实还不算太多,压力主要来自于两方面:一边是场地,一边是人员成本。以业务员10个人的标准来说,底薪3000元,不算提成的情况下,固定成本为3万元,为了对员工负责,这些基本工资不能不发,加上库房与仓储等成本,大概在3-4万元之间,每个月的固定亏损在7-8万元之间。

而营业额上的损失,就更多了。正常情况下,楚老板一天可以为至少40-50家餐厅配送酒水,尽管客单价不同,但按行情讲,可以至少出货100件,按照最便宜的每件140元商品计算,日流水也在14000元以上,但目前情况看,至少两月可能都没办法出货,超80W的流水就真的成了流水了。

楚老板认为他每个月的损失可能在50-60万元,但他一再强调,消耗这么多钱也是没办法的,虽然吉林省疫情没有特别严重,但长春市民也很恐慌这个事,这个时候不能踩运气,还是少给国家找一点麻烦比较好。

至于疫情之后的影响,楚老板还不敢想,他说自己的仓库在物流园里,在以前过完年的时候,那里是长春相当热闹的地方,从早晨六点到晚上十二点,甚至凌晨,哪里都是装货卸货非常忙碌的状态,打车都非常难。但现在,就是个空城。

楚老板的生意还涉及长春周边数十个外阜县市,比如九台、榆树、白山、德惠之类,正常情况下,每个县市一个月都可以发货一车,件数在400-600之间不等,主要供货给一些小的商超——一些除了卖货还附加有活动中心功能的商超,这些超市是大家的娱乐中心,交流、打麻将等活动,都聚集在这些地方。

张力(化名)是楚老板的一个客户,在外阜县市开“基层”超市。除了正常SKU外,他们店里会日常会摆几桌麻将,使用麻将桌会有一些租金,“我们这里你也知道,东北人,就好这口,这也会带动超市物品的销售,和维护固定客源。”张力说。

在疫情发生之前,超市销售最好的东西是熟食和烟酒。熟食是比较有东北特色的食物,以卤酱的肉食、干豆腐加猪头肉压出来一层一层的“焖子”和各式灌肠为主,很适合下酒,顾客打完麻将回家,正好带一斤肉,一斤酒。

“现在,熟食和酒都没人买了,麻将也停了,因为村村落落和小区都被封,禁止出入。”张力说,“尽管门店场地是我自己出资购买,没有像其他门店一样不营业还要赔钱,但没有收入,也都是很难熬啊。”

所幸的是,在陆陆续续出了到处都要封的消息之后,张先生的店面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已经被顾客抢购一空:“我们可能算是这场疫情之下最幸运的一批人了,我们不需要赔房租、有固定的客户、没有积压容易腐烂的货品,这简直就是走了大运了。”在货品差不多处理完毕以后,张老板选择了关门,他说:“人来人往,太不安全,在赚钱和保命之间,我选择要命。”

但关门也不省心,由于张老板的店面会有很多人前来打麻将,属于“聚众”场地,张老板一度担心,有没有人在他这里“聚集性感染”。而直到现在,还有人会偷偷的问张老板:“要不我们私下打一局,在家里闷的实在太无聊了”,张老板则回复:“看到视频里检查人员上门砸桌子了吗,再打,我们不但会被大锤子‘问候’,还会被肺炎‘光顾’,我看你长的倒是挺像麻将,干脆打你好了。

这调侃,很东北。

关的时间久了,张老板也有点想念曾经的热闹:有人打麻将,有外卖小哥催单。那时候,外卖小哥经常会因为他备货太慢而和他急,惯常调侃他的话就是“你能不能快点啊,对我们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啊,你别耽误我今年赚钱给媳妇买貂啊,我可是答应我媳妇了的。”

但自从疫情爆发以来,外卖小哥再也没上过门,随着开业的门店越来越少,街上也几乎看不到外卖员的身影了,张老板说,也不知道那个小哥在这个冬天有没有挣够给媳妇买貂的钱,毕竟现在看来,他可能未来至少三个月都没收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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